女皇陛下传唤他时,天还未亮,世界一片寂静,灰濛濛的。
学徒吉林轻轻地将他自梦中摇醒,克鲁兹睡意未消便踉跄着跌入曙光未露前的清晨,发现自己的坐骑已经被自己的学徒在一旁都鞍辔妥当,而女皇本人早已骑乘马上,向着他点了点头。
伊莉莎白戴着由雪兔毛皮制成的皮手套,身披厚重的翠绿色套头斗篷,看起来活像是过早从冬眠中甦醒的春之仙女。“克鲁兹,早安。”她温婉的弯起了明亮的笑靥,“希望你的脑袋瓜是清醒的,咱们有些重要的国家大事要商量。”
“遵命。”克鲁兹回道,向站在一旁的吉林比了个手势。“女皇大人,何不进来敝人的寒舍坐坐,在温暖的炉火旁促膝长谈一番?”
“喔—不不不,我亲爱的克鲁。”伊莉莎白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着白色的烟,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庄园里的闲杂人等太多,只怕会隔墙有耳。况且我想出去走走,顺便体验一下你的领地风光。”说罢,便轻拉着缰绳领着自己的马继续往前骑去。
克鲁兹无奈的望着女皇潇洒孤独的背影。看来除了揉揉惺忪睡眼,更衣上马之外,别无他法了。
克鲁兹骑着他那匹棕白斑点交错的游侠马奔向女皇高挺的身影旁,吉林也只好乖巧的跟上师傅,他眯起眼睛,警戒的望向远处四方。
三人静静地骑着马,克鲁兹严肃的板着脸不发一语的表情,身为学徒的吉林也不好意思随意的打破笼罩着三人尴尬的沉默,他们旋即离开了护城河大道,奔进黑雾浓郁的辽阔平原。此时城墙上的护卫已离他们有段距离,然而伊莉莎白仍未减速,她依旧用着她炯炯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辽阔的原野,挺着她纤瘦的背脊。
直到登上一道低缓山脊,晨曦初露,女皇方才示意身下的黑色战马慢下脚步,此时他们已在营地南方数里之遥,静静的眺望着远方的自然风光,伊莉莎白率先开口。
“宫廷里的问题层出不穷,有时候我都不禁怀疑他们是否对我这位新任的女皇感到质疑,这让我真想直接把我那套红色貂皮披风给烧个精光,宁愿回归一名女骑士的身分了——你知道,贵族们无礼又傲慢的态度真的令人心灰意冷。”
克鲁兹平静的说道。
“那我很乐意为您点火,殿下。”
“说得好!”女皇豪爽的拍拍他肩膀,“我还真想丢下那群惹人生厌的说客,就这样骑下去呢。”
一抹笑意悄悄浮上克鲁兹的嘴角,在身旁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学徒的的目光下轻松的接着说道。
“我相信您绝对是认真的。”
“那当然,那当然。”女皇浮现了一丝苦笑,她轻轻拨开了垂落在前额的金色发丝,无声叹息。“只可惜如今我们有责任在身……不只是对自己,更要对这个国家的人民负责,何况—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年轻气盛的骑士们了,许多年过去,如今却人事已非昔日。”
“恐怕陛下从来也没年轻过。”克劳兹邪笑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金发的女皇微微偏着头,她眯起双眼怀笑着。
“也罢。不过……话说你的妻子叫什么来着?蓓瑞卡?不对,还是叫……莉娜?还是叫梅莉儿?你知道,国政繁多,记忆力都随着时间磨耗掉许多了,明明你都和我提过多少次了。”
“她叫薇拉。”克鲁兹耸了耸肩,不在意的说道。“唉,不过她最近总老爱和我吵架。”
“那恐怕又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蠢事,同为女人,我对于“难以理解男人的脑袋到底装了什么”这事儿上站统一战线来着。”金发的年轻女皇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头。
褐发的男人调侃的开口,努了努嘴。
“有时候我看妳们女人抓狂的像是浑身带刺时,总觉得妳们真该拿刺猬来作为队伍旗帜上的刺绣图样。”
“那是歧视,小子。别忘了我们日耳曼帝国可是顶着女权主义至上的国家。”伊莉莎白哼笑着说道。
东升旭日的金黄指头探进清晨的朦胧白雾,一片辽阔原野在两人眼前展开,其中除了长而低缓的零星小丘,尽是片片光秃秃的褐色平地。伊莉莎白指了指不远处山丘上破旧的大理石石碑。
“还记得那场“金雀花战役”吗?克鲁兹?”
褐发的男人皱眉道。
“五年前的战役,陛下。我相信它并没有恐怖到让我选择性失忆,既使它让我失去了我最好的老友。”
“这点,刚好你提到了,那就顺便和你谈一谈吧。关于“日耳曼英雄”的传闻。”
女皇苍白的指尖從鬥篷的暗袋中将那支细小的袖箭小心的取出,递给身旁的褐发男人,微微颔首。
“我相信你一定明白这个东西的涵义,我让巴巴拉纳在半路中拦截下来,因为你的学徒—对,就是你时常抱怨做事总是笨手笨脚的吉林发现到的。”
瞪大眼睛来回看着身后自家学徒害羞涨红的脸蛋和泰然自若的观望着远处风景的女皇,他无力的闭上双眼。
“是迈尔,莱雅也还活着?”
“对,但是他的记忆貌似出现断层,迈尔正在被教廷操控着,自己却浑然不知。”
“那样的他会很危险。”克鲁兹喃喃低语,手指不自觉抚上那把熟悉的袖箭尖端,仔细端详。“为什么教廷会看上迈尔?”
“你还记得舒特·比利爵士吗?”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家伙。”克鲁兹脱口便道,仇恨染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眸。
“当时和迈尔在金雀花战役中有过最多接触的就是舒特爵士。”伊莉莎白平静的解释,“但他本人在上周开始就消失不见踪影了。”
“杀人凶手这下又成了无国界逃犯?”褐发男人嫌恶地说,一边把手里的袖箭小心翼翼的放入一个牛皮制的袋子里。“我倒是宁愿他变成一具尸体。”
“好巧不巧,昨晚探子回报了信息给我,是有关于一具无名焦尸在加贝果高原被一名农夫发现的事情。”伊莉莎白沈声说道,“克鲁兹,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然后当你们的军队赶去的时候发现,这具无名焦尸其实有个名字,而且名气还不小,叫做舒特·比利?”
女皇皱眉。
“你说对了,而且博良艮还把这事儿全怪罪到我们日耳曼帝国的头上,连咱们国家的人民们都在疯传那名日耳曼的英雄从地狱回来了,还给他起个绰号叫⋯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暗影游侠”来着。”
克鲁兹难得的没有发火,相反的,他抑郁的缓缓开口。
“那真是⋯不可思议。”
“话虽如此,”金发的女皇道,“然而西法兰克那些莫须有的胡乱指证很……令人发指…”
“令人发指?”克鲁兹一声怒喝,“何止令人发指,那群混蛋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他的暴跳使得鞍下坐骑不安地嘶叫起来,褐发男人猛地一扯缰绳,叫马儿安静,然后愤怒地指着伊莉莎白王后嘶声怒吼,
“我要亲手宰掉每一个西法兰克的游侠,把他们的国王的头拿来替那些牺牲的烈士们血祭!而妳,堂堂的女皇陛下却以我有恙在身,不便远征来阻挡我替自己的老友报仇,你看看现在的他,因为妳的阻拦成为教廷的狗了⋯该死!他妈的!妳知不知道现在的事态有多严重!”
伊莉莎白很清楚不能在身旁年老的游侠气头上顶撞他,如果这么久的时间都无法浇熄他复仇的烈焰,只怕她的任何一句话也起不了什么安慰的作用。
“你没法亲手宰掉博良艮的,不是吗?”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克鲁兹愤恨地撇撇嘴。
“是没办法,天杀的。毕竟有个**妈的命令状在身,谁敢反抗一个伟大的女皇陛下亲自颁布的命令?”
年轻的女皇哼了一声,平静的微笑。
“我可是关心你,游侠大人。”
克鲁兹不安地在马鞍上挪了挪。
“或许如此,但谁又能担保这次并非西法兰克的混蛋自导自演?”
女皇早知他会有此答覆,她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倘若连博良艮皇帝自己也在今早缺席,那就另当别论了。”
起初克鲁兹露出吃惊的神色,但随即转为不安。
“假如真的是教廷搞得鬼,妳要怎么处理?”
伊莉莎白无奈的苦笑,她轻轻一夹马肚,朝山瘠下的荒冢驰去,克鲁兹和吉林紧随在旁。
年轻的金发女皇迳自骑行,两眼直视前方。
“静观其变。”
最后她总算开了口,彷佛要用这四个字来结束议题,她轻拉起手中的缰绳,越过脚下的丘陵,扬长而去,马蹄在身后溅起如雨泥花。
“师傅⋯?”吉林担忧的看着女皇逐渐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旁陷入沉思的年老游侠,谨慎的低声喊着。
摇了摇头,克鲁兹带着越发坚毅的眼神低沉的说道。
“回去吧,我们还有一大堆准备工作等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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